海莉

HP重度爱好者
脑洞短故事产出者
躺在黑执事坑底

海底红花

      在深深的海底——深得任何锚链都到达不了的地方,有座白珊瑚砌成的雄伟宫殿。洁白外墙上装饰着好多扇古老的尖顶高窗。就在东侧最低矮的那一排窗户外面,有个很大的花园。园子里的蓝紫色树木枝叶茂密,叶片随着波动的海水轻轻摇曳。在这些大树脚下肆意地开着许许多多艳红色花朵——它们是整座花园里最为耀眼的景观,红得像海面上的太阳,明亮得像火。

 

        这种鲜亮的红花丛无拘无束遍布花园各处,不会有园艺师的大剪子伸向它们做什么刻意修剪,就由其凭着本身的烂漫天性自自在在盛放凋谢。“花园里的其他植被都已修剪得足够完美庄重,这些红花丛本真的生长形态就是种最恰到好处的装点。”  ——眼光独到的王室园林规划师们如是说。  更何况,这种花朵绽放时的模样是如此可爱,完完全全就和若千年前栽下它们的那位小人鱼公主一样,纯真美好,活泼无邪。那位人鱼公主碧绿色的眼眸里,燃着最炽烈、最真挚的情感,她奋不顾身奔向真爱,在人类王子的婚礼清晨将锋利的匕首投回大海,自己化为阳光下晶莹的泡沫,升入了遥远的天国。 到如今,好几个三百年都已过去,当日震动海底的王室新闻早已成了现下代代相述的历史传说,在数不清版本的诗歌、小说、乐曲、电影中传唱演绎,让不朽的艺术来重现那纯净绝美的深海灵魂。

 

       “自古女儿长痴情,从来男子多负心。”海底无数的感性女孩子们对着这段故事摇头叹惋。她们发自内心与海公主共情,打定主意“此生一定要游一回”的景点清单里必须要安排上‘海王宫殿’,亲眼去看一看海公主种下的红花,当面与之共伤共鸣。当然了,花丛前也总不乏头脑清醒的智慧长辈,对身边领着的小孙子或小孙女们殷殷告诫“往后长大了可别脑筋冲动去做些傻事,自己的性命安全比别的什么全都珍贵。为个岸上的王子,家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多么不值当!就算她的灵魂当真永永远远存在到了今天,谁又能够肯定她这时在天上没有心怀感伤,望眼欲穿正在思念当初铁了心要离开的斑斓海底,想念她五个亲爱的姐姐和满头白发的老祖母呢?”  其语之重、心之长,言词之肯切,倒也情理兼备,很值得信服。

 

        至于为什么老少人鱼们一个个总非得游在这红花跟前抒发情感,那还得追朔回到九十多年前由刺盖鱼导演制作的那部经典影片一一《海底红花》。电影将红色花朵作为最关键的意象线索,娓娓絮出那段鲜活永恒的历史传说。剧本设计巧妙,服饰道具考究,请来的主演亦全是海底名流。饰演小人鱼的女星小J被誉为是那个时代“最美的红发人鱼”,皮肤白皙,碧眸灵动,一头浓密红发热烈得恰似海底那些灿烂红花。明媚一笑,神采飞扬。她的嗓音甜美纯真,在电影中主唱的几首插曲连带着全红极一时。特别是小公主半躺半坐在花丛之间摆弄自己收藏的几样人类小物件时所唱的那首表达对陆地向往的《水面之上》,曼妙动人,至纯至真,被后世无数人鱼歌手翻唱致敬。     “小J之后,再无经典”——深爱这部作品的粉丝影迷们给予它如是高超评价。   不错的,在这深海之下的世界,只要一提起“海王的六公主”,最先浮现在人鱼们头脑中准是小J那明亮红发映衬下娇小精致的面容。她的模样,重现了历史,惊艳了镜头。且像颗深海明珠一般,历经时光沉淀,水波打磨,变得愈发洁白璀璨,无可替代。

 

        至少,在此之后问世的一众“海公主”银幕形象相比较之下全部实力败北,被“狠狠拍在了海床上”。至于不同的版本在观众们心中差距能有多大悬殊,那完全不必再向前多究,只需看看最新一部名为《红花佳人》的电影预告片曝光之后人鱼们的激烈反应,就会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讲道理,主演新电影的人鱼女星在模样气质、演技水平等方方面面都很能登得了台面。就只是……怎么说呢……和传统意义上的海公主形象气场不太一样。  好吧,这里所用的是种美化后的温柔语气,真实的主流评价声音是:她完完全全呈现了一副颠覆历史的模样。什么娇小玲珑、惊艳碧眸、浓密红发,“新公主”那是一样不落——全反着长了过来:只见她身量高挑修长,金棕色长方宝石似的眼睛亮如琥珀;长头发弯弯折折,卷成了许许多多道深深的小波浪卷,很像自由浪漫的海藻。总的来说,相较于“甜美纯真爱自由”的前辈小J,这一位在画面中所展现的状态是种更富激情和力量的“狂野的自由”。  或者用更加愤慨苛刻的老影迷们的话来说,“完全不是勇敢调皮又带点叛逆的小人鱼公主,倒活像个街头上衣着奔放言行粗鲁、又自以为是爱装老成大姐的‘小野丫头’。即便头戴王冠游在海王宫前也绝对上演不起‘真假公主’的闹剧。”

 

        “不不不不不不不!”绝望而抗拒的声音伴着预告片的播出在深海之下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但是当然了,世界上也并没有什么事情会同时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为何态度要那么死板?”同样有“少数派”支持者们在高声辩护“历史上真实的小人鱼公主从来就不是总战战兢兢不敢越矩半步的乖乖女,她有着自由大胆的精神,敢想敢做的性格。就这点而言,新老电影其实是相通的。同样的思想内核潜藏在不同的风格和外表之下。”

 

      “没错!有些老粉们的观点未免太过偏激。”——新女星的粉丝们自然也要加入到“护新阵营”中来为正主助势增援。“难道这题材就要从此封死,不准任何新人再碰了吗?  一张嘴说得好听,自己是‘恋旧党’;其实不过就是脑筋不转弯的老顽固!要真生在古典时代绝不会喜欢有探索和领先精神的小公主!再说‘海公主的红花’又不是你们的电影一家独有,怎么不去责问科研协会也‘亵渎了经典’?真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只敢逮着势单力孤的小明星批评。”

 

      嗯……且不必细究后者究竟是不是“势单力孤的小明星”,至少,她的粉丝们还算陈述了一件挺客观的事实:这种红花的确也被当作象征标志,装饰在人鱼科学研究协会的会徽上。  这是为了纪念人鱼史上首位怀揣奋进精神、勇敢探索陆地世界的小小先驱:  虽然她试图在岸上行走的方法彻头彻尾错得离谱,可那份美好愿望和坚毅品质却大大值得肯定,其胆大好奇爱探险的精神对于现代人鱼科研者们也不啻为一种激励。 没有老祖宗们的一次次尝试探索,何来当今丰硕累累的科研成果?现今,人鱼们发明出的种种陆地探测装置、登陆行走设备,以及可以伪装成普通人类巴士混迹水外世界进行“街道观光”的热门旅游项目......不都是基于前人的实践经验之上完成的吗? 而这一切的起点、开端、伊始性人物,在书写人鱼科学发展史的时候绝对不能不提。(这一点,大概也是水陆间智慧生物的共识———陆地上古老的人类国度里,学者在书写他们上天历史的时候,也总爱提一提试图借助“羽毛封蜡”或者“风筝鞭炮”起飞的古代祖先,作为“美好愿景”式的象征符号。)            

 

        另外,海底世界最新一次“科研成果交流会”的开幕仪式,也确实是定在了王宫花园当中举行。科研所长胸配红花,在锦簇花团之前饱含深情宣读了开幕致词:“.......如今,‘人鱼登岸’的想法已经在科研努力下成为了现实。前人所艰难行过的漩涡泥路终于由后人改良得温和无害。是科学,让人鱼们游得更远。”   言毕,俯身把来自研究所的纪念礼物:一架巨大的现代显微镜摆放在了花丛之间,作为对“好奇公主”的致意———据说,那位公主在生前特别喜欢收集来自沉船上的望远镜、罗盘之类物品,用以探索世界。

 

        “对嘛!这才是海公主的魅力精髓。讽刺的是,好些把她尊为心头夜明珠的‘情怀真爱粉’们,思想言行竟完完全全与之相悖!哈!要是祖祖辈辈都怀抱这套‘遵经从典’的态度,现在所有人鱼还都过着原始生活,在一片蛮荒海草间捕猎呢!”——发掘出“科学与创新”这条有力论据后,护新派们力挺“狂野女星”的声音也硬气了许多。

      

     “辩得倒挺激昂,可是也丝毫改变不了演员形象颠倒黑白、将公主生演成了巫婆的事实。”情怀党们一针见血,回击得毫不示弱“太过度颠覆和求异,就已不是在创新,而是在攥改了。像这样的变动,完完全全就是指长为短,指黑为白!那不如干脆改个时代、换个名字,一心一意去拍原创。也省得扭曲作践历史,凭白捏出个古典时代根本不该有的骇人公主。心里还总觉得自己是在‘逆流而上,对抗海洋中顽固的大多数’,受了不得了的委屈。”   “就是!我们还委屈呢。根本用不着等到凄美爱情故事结束再感叹虐心,这个公主第一眼看过去就已是种足够令观众痛苦的身心折磨了。”

 

        ......

 

        正片上映的日子愈发临近,不同的声音也基于“一定要买单一张电影票”和“坚决不贡献一个子儿票房”两大论调,变得更加锋芒尖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海王宫殿的参观预单上已经长长地排满了访客姓名,许多人鱼都(拜这话题所赐)忽然对王室花园加倍地感起兴趣来:或是想去表达一下心里对“真正的历史”的坚持;或是想在进电影院之前先来“个精神预热”;又或者就只是近来关乎“红花”的议论听得多了,被勾起了纯粹的赏花兴致而已。

 

        园子里的红花们轻轻在水波间摇曳着,以不会被人鱼们察觉到的微小幅度好奇地用花冠触碰新加入到它们之间的那台大显微镜的底座。同头顶上情绪各异、往来不绝的访客们比起来,还是身边这个将同样久居于花园中的新装饰更值得让它们关心。这些红花才是“电影之争”中真真正正的中立派:哪张面孔占据了主流印象都可以。它们都一视同仁,不支持也不反对。  说到底,这一切与它们有何相干呢?反正哪拨人鱼所支持喜爱的,都不是它们亲爱的姑娘。  它们的小姑娘真正的模样,早被时间冲得模糊而遥远,化作水上的浮沫、海底的细沙,随着同时代人鱼们的逝去,消隐在了只言片语的故事里、道听途说的印象间;又因着后世感伤诗的流传、院线电影的轰动,给慢慢加工描画成了别的形象,赋予起了许多本不存在的性格。  到如今,恐怕只有它们深扎在海床下的盘杂根系与千载前海公主曾亲手抚过的细韧枝条,还清楚无误地保留着真正的历史印象:它们的小人鱼是个安静的孩子,总爱自己沉思着想些什么。似乎头脑里还另有一番广阔天地,并未曾说与其他同伴们知道。别的五个姐妹们总爱将沉船上的很多新奇东西拿到花园里来,装饰她们各自的小花圃;但它们的小姑娘却只要了一个大理石像,摆在她修剪成一轮圆圆小太阳形状的花从之间(是的,它们也曾被园艺剪精心地修整过。花朵是在很久之后疏于打理,才逐渐蔓延得园中到处都是)。石像在红花的映下泛着更柔和的白光——“那是灵魂的颜色”——那爱沉思的姑娘如是感叹。她是那样强烈地向往着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羡慕着行走在太阳之下那些短暂而永恒的生命,以至于将灵魂的白、太阳的红看成了最心爱的颜色。(她因而也发自内心地喜爱她的红花们,爱它们的那自己身上所不具备的鲜亮明快的色彩。她长长的头发浅淡而朦胧,在水波间轻盈游动的时候,很像一小股浅金色的水雾。)

 

        王子?爱而不得?不,不,不,一段只能相守短短几十年的“陆上爱恋”可并不是它们的小姑娘会向往到愿意放弃三百年长寿、冒险离开海洋的缘由。她所拼命想要求得的美好东西,是那明朗天空间永恒不灭的灵魂,是耀眼艳阳下纯净而高贵善良的“人性”。带着这份念想,她才敢鼓起十二分勇气换掉鱼尾辞别故里,告别其他“深海的女儿”们,自己踏上完全不熟悉的陆上世界,要尽力一搏去成为“天空的女儿”。

 

        而至于她留在后世人鱼们心中的模样……嗯,历史有副最随和的好脾气,总很温顺地听凭打扮和演说。今日可描浓眉,明日可上淡妆……又何必老去为张百变妆面忧思烦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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